有人問我憂鬱症是怎麼回事。大概是座森林,淺淺的,深深的,雲煙吞吞吐吐,沉默之丘的布局。墨綠在遠方,眼前霧霾的黑,濃的淡的全扭曲在近景,透不過光。
某個角落立著我,抬不起腳步,明知只要一跨步就能走出這取景。
我還記得我弟的屍體,還記得那時候告訴自己,再過幾年就好了。活過這幾年就好了。拜託。千萬不能死。
活過這幾年就好了。
佑佑臥在棺材裡,我扔錢,可是他的眼睛沒張開。仍一臉蒼白,化過妝,沒有表情,瘦得像是只有十歲。他穿著西裝,很帥,材質看起來很差,可是沒關係,反正等等就要拿去燒。從冰櫃拿出來,過了這麼久,是不是還是冰的。屍體會融化嗎?我想摸,可是忍住了。旁邊立著我爸花大錢買的紙紮單車,我心想有錢怎麼不送台真的。
他的老師也還沒來。高醫地下室的冷氣好冷。曾經我按錯電梯,幽暗的長廊遠遠走過兩個護理師,推著推車,越來越小的剪影。高醫地下室還有誠品,可是要走很遠,遠在別棟,而且我從來沒找到過。
在醫院這麼久,我到底去過誠品幾次。
道士好像很專業,可是他不覺得冷氣太強了嗎。我又想到地下室那條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走廊,誰知不同的電梯就通往不同的地下室。我本來應該在誠品,拿本小說就這樣度過在醫院的一天。可是我迷路了。
一直迷路到剛剛坐到殯儀館的那天。迷路在覺得死掉的是自己那天。
活著的是我,我卻感覺從來沒活過。
如果我能寫,也許我就能好了。我說服自己。之所以不去看病不吃藥,是因為我不想被那些藥物控制。我多想控制我自己。如同我想控制我之外的生死。
那時候,文學拯救了什麼?它甚至連我的心都抓不住。
文學表達了什麼?它甚至沒有未來。
於是我把日記扔掉了。寫日記像拿刀自殘,也許不去看不去聽就好了。直到今天,我還是寫不出來。日記總是斷斷續續,像我的人生,破裂的無法看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