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國志卷四十六˙吳書一˙孫破虜討逆傳第一:『策字伯符。堅(孫堅,策之父)初興義兵,策將母徙居舒,與周瑜相友,收合士大夫,江、淮間人咸向之。堅薨,還葬曲阿。已乃渡江,居江都。』

 

 

(上)

 

   「小玲,我有沒有跟妳說過,我爸爸死了?」

  今天下午的第二節課。孫策一臉正經地坐在我面前,一開口就能嚇倒人。

  「什麼?」

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爆炸性發言,早上因他捉弄我而未消散的怒氣全不見了。我下意識地端坐上身,專注地聽他說話。

  「我真的很尊敬我的爸爸。」孫策看起來相當感慨,「他教會我很多事情,也讓我確立了人生的目標。」

  「那還請節哀順變。」不知道該回答什麼,我只能勉強回應一句老套的俗語。

  「謝謝妳。」然而他卻向我道謝。

  我皺起眉頭。「我有幫到什麼忙嗎?」

  「妳在這裡就好。」孫策理所當然地說,「妳真好,小玲。」

  儘管他嘴上這樣說,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透露了他的悲傷。

  「孫策在十七歲時就喪父,他的悲痛大概就跟我一樣深吧?」說著,他的眼神黯淡下來,彷彿真的在體會那種痛苦。

  「小玲,你懂那種心情嗎?」

  「我不懂。」看著他那樣,我的心也開始被某種陰霾圍繞。我不再出聲,無言地待在他身旁。

  「──就像是,自身所追尋的、崇仰的那顆明日驟然消失,沒有目標的人生朝我突襲。無奈我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況,只能跌跌撞撞地將父親的遺志完成──然而在這條路上,我是否偏離了父親原本的道路了呢?是否違背了父親的心願而不自知呢?」孫策的語氣越發嚴肅,「可惜父親不會給我回應……」

  氣氛壓抑。不知為何,在他滿懷感情的語調中,我感覺的到,還隱藏著更深沉未說出口的情緒。那是什麼呢?

  我陷入思緒中,臉上的表情想必很嚇人吧。

  「哈哈!」孫策突然笑了出來,「小玲,你太嚴肅了吧?」

  聽見他調笑的語句,我冷著一張臉,鬱悶的情緒還來不及表現,他又揚起笑臉,那笑容很刺眼,令我開始懷疑剛剛的悲傷都只是錯覺。

  「那麼,小玲,剛才那瞬間,你稍微理解我就是孫策了嗎?」

  我終於反應過來。

  「原來,你是裝的?」我有些生氣,但比生氣更多的是莫名的失落。笨蛋!我在失落什麼!

   「因為我說過,你會了解我就是孫策的啊!」他沒有辯解,反而扯開話題,「──所以,小玲,快問我覺得周瑜如何吧?」

  我真是無法理解眼前這人的思緒如何轉動的。正當我還在迷惑時,他撇開一臉的落寞,換上一副期待的神情。

   「你看:策將母徙居舒,與周瑜相友這句,」不知道什麼時候,他手上多了一本《三國志》,指著某一段話,感慨萬千:「周瑜跟孫策真是一對好兄弟啊。要是我在這裡也能有一個像周瑜這樣的兄弟就好了。」

  真不曉得他在感慨什麼。

  「好吧,你喜不喜歡周瑜?」我嘆了口氣。

  「我實在太佩服他了。他不僅充滿智慧,飽讀詩書,琴棋書畫樣樣皆通,而且別看他這個樣子,其實他的武功也是非常不錯的呢。此生能有此人為兄弟,夫復何求啊?」

  這傢伙什麼時候偷看了周瑜傳?還說的頭頭是道呢。

  「你不這麼覺得嗎?小玲?」

    他興致勃勃的表情跟前幾秒鐘失落的樣子簡直不是同一個人。

  「我可不覺得。要是周瑜有你這樣的兄弟,恐怕他會被你給煩死。不說出謀劃策了,光是應付你,一天的時間就浪費掉了。」

  孫策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「也是,要應付我這麼有才智的人物,周瑜還不頭痛嗎?」

  「真好笑喔。」我故意冷淡地說。

  「小玲,你幹嘛不開心呢?」他根本在明知故問,「好吧,你幫我解釋這段如何呢?」

  又來了。不過既然我會,就不能說我不知道啊。有時候我還真是有莫名的執著。

  「孫策字伯符。字就是古時候的人成年後,由兄長或宗族長輩,依據其性格或是以名延伸出的『名字』。有了字之後,除了自稱是用名之外,只有長輩可以直稱名,其他人就要稱字,以示尊敬。

  「伯符的爸爸名叫孫堅。190年,孫堅剛好要響應各路諸侯,起兵討伐董卓,就將家眷搬到了廬江郡舒縣去。」

    講到這裡,我突然間意識到,如果要介紹伯符,就不得不詳細介紹周瑜啊。周瑜是伯符的摯友,也是後來伯符得以那麼快速掌控江東的最根本原因。剛才孫策這傢伙也說他很佩服周瑜,一定是因為也理解到這點了吧。

    我開心的想。

    「周瑜是舒縣有名的望族,年歲又跟伯符相同,伯符因此與他成了好友,每天無所事事就跑到周家串門子,關係好到升堂拜母,住進了周家大宅裡。」

  「對了,之後他們還分別娶了大橋(喬)、小橋(喬),造就歷史上的一段佳話呢。」

  我岔開話題,因為只要說到孫周這兩兄弟,一定會先聯想到大小喬的,這麼有趣的事,怎麼能不跟他分享呢?於是我拿出自己的《三國志》,翻到伯符對周瑜開玩笑的那章:

 

  策從容戲瑜曰:『橋公二女雖流離,得吾二人作壻,亦足為歡。』(三國志江表傳)

 

    「你看,伯符真的是跟周瑜很要好呢。居然在結婚的時候跟周瑜開玩笑。」

  「你猜周瑜怎麼回伯符的呢?」孫策一臉惡作劇的表情。

  「不知道?」我反問。孫策的思緒真的很難捉摸,一下子又專注在小地方上了。

  「『伯符,拜託請你回你的房間吧。小喬還在等我呢。』──他一定這樣說的。只差沒說滾而已了。」

  孫策裝模作樣地,似乎融入了角色中,自顧自地笑了出來。

  「那是因為周瑜修養好,都洞房之夜還賴在人家房裡做啥!」

  「後來呢?」孫策將手撐在下巴,一臉專注的看著我。

    「什麼後來呢?」

    「剛剛不是要幫我解釋孫策傳的嗎?結果後來都在講周瑜了。從『收合士大夫』之後開始說吧。

  「不知道是誰一開始要我問對周瑜的想法的吼……」我嘆道,不過還是繼續翻回前頁。

  「以伯符美姿言,好笑語,善於用人的個性來說,當然也不忘順便拉攏當地名士之心,一時之間,江淮人士都曉得伯符這人了,對他的印象甚好。但是好景不常──」

  讀到這裡,我停住話語,愣愣看著後面『堅薨,還葬曲阿』這句話。孫策的爸爸死了,那麼,當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呢?不對,不是孫策。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名叫孫策,書上的孫策是伯符啊。

  但是,剛剛孫策跟我說話時的表情、態度,就好像是他的爸爸真的過世了一樣。難不成因為讀了《三國志》,所以太入戲了嗎?

  「嗯,怎麼不繼續說了?」孫策側過身,一臉疑惑。

    鶩地,有一股悲傷湧上我的心。我潤潤喉,緩慢地述說下去。

    「但好景不常,後來孫堅因為受袁術命令,討伐劉表,在追擊其大將黃祖的途中不幸中箭身亡,享年三十七歲。孫堅的屍體被劉表沒收,伯符好說歹說,好不容易才迎回孫堅的遺體,葬於曲阿……」

    我拿著書的手不段顫抖,低著頭,以一種奇怪的感覺看著《三國志》。

    一部分的我,彷彿成了書中的孫策,眼中浮現出伯符乍聽到自己父親忽然死亡的消息,跟父親的手下大將詢問屍體在何處。但是,黃蓋、程普等人一聽到這話──

 

 

  「伯符。我等辦事不力,沒能帶回將軍之屍首,還請少主責罰!」

  伯符雙眼一黑,彷彿支撐天的支柱已然垮下。但他努力支撐著。自己可不能這樣倒下,強敵環伺,還得要忍氣吞身,保全孫家才行。他有母親、弟妹,甚而,還有誓死追隨父親的一干部將,他怎麼能倒?

  「不必了。」伯符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,冷靜地揮手示意眾人下去。「我會將父親帶回來的。至於你們,就先投靠袁術吧。」

  「壽春袁公台?但是,他是害死將軍的禍首啊!若不是他命將軍攻打荊州劉表,將軍也不會身亡啊!」

    「沒錯。正因為如此,我們才要表現出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。」伯符神色一凜,「若是他得知我軍對他相當不滿,很可能會找藉口除掉我們。畢竟目前父親已經……他肯定會料想我軍群龍無首,悲傷過度,甚而起而反之。這種局面是他最想看到的。作為破虜將軍之子,我孫策肯定不能讓他得逞。」

    「伯符……少主……」孫氏舊部各個面面相覷,一臉悲痛,「屬下知道了。但是如此一來,少主就身陷險境啊,沒有我等在旁保護少主……」

    「別說了。」伯符雙眼冰冷,轉身不看部將,「從今天開始,我孫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。父親死了,不但不急著替他處理後事,反而先著急孫家權力的鞏固,自己在眾部下苦苦相逼下,才願意為贖回其父屍首盡一份力。為了怕有心人誤會自己對袁術的忠心,刻意撇清與其父舊部的關係,打著冠冕堂皇的名號讓他們投靠袁術。」

    在眾將大義凜然的注視下,伯符最終低下頭,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
  從這天起,孫策不再是孫策了。他只是一個為復興孫家而甘願粉身碎骨的人。

 

 

 

  我猛然抬頭,孫策晶亮的眼直盯著我。一股被窺視的感覺油然而生。

  「你在想什麼──」

  這樣問著我的他,到底想知道什麼?而這樣被問著的我,又想回答什麼呢?

 

 

 

 

三(未完待續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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